豔陽高照,碧空如洗,柔暖的海風捎來海鷗充滿活力的叫聲,空氣中飄盪著淡淡的鹹味,千燈國今日的岸邊朝市交易依然熱絡。
「你,跟我走。」
站在熙熙攘攘的鬧市街頭,固定每週一日來市集巡視的引玉,望著眼前這個緊捉住自己兩隻手臂的年輕男孩,眼神茫然,一時無法作出反應。
早知道他就不要拒絕宮廷侍衛隊長鑒玉陪同一起巡視市集了。
近日花城國王陪謝憐王妃回娘家省親去了,因為那地方不適合外人前往,國務也無甚要緊之事,索性讓自己放了一個月的假。
「引玉,前段時間你也辛苦了,好好休息一陣子吧!有什麼事就等我回來再議。」臨走前,花城只簡單交代他這麼一段話,就神情愉悅的攜著厚禮及如花美眷瀟灑離開了。
身為深受國王信任的近侍兼庶務總管,即使花城說了讓他放假,引玉還是每天都過著千篇一律平淡無奇的生活……雖然他這陣子可以離宮回家,心情確實稍微輕鬆了一些。
自引玉入宮以來,一直格外照顧他的鑒玉聽說國王花城給他放了一個月的假,便成天興高采烈的想黏著他,引玉覺得自己身為國王內侍卻和宮廷侍衛隊長走得太近並不妥當,加上顧慮鑒玉本就有自己的份內職責要忙碌,實在不適合跟著自己這個暫時的閒人到處亂晃,於是果斷拒絕了他的陪同巡市建議。
現在被怪人纏上,雖說自己不是全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,但體格還是比侍衛隊長鑒玉跟面前這個陌生男孩差了一些,此時若有鑒玉陪同,至少還能輕易擺脫此人對自己的糾纏。
引玉抬眼瞅了瞅對方,揪住自己不放的,是一個高鼻深目的英俊男孩。
目測他的個子大概高了自己半顆頭,略顯稚嫩的兩頰紅撲撲,濃濃的眉毛下方,又大又圓的黑色瞳孔此刻正直勾勾的瞪視著自己,捲翹睫毛並雙眸閃閃發亮。表情嚴肅又略顯呆滯,張嘴說話的時候可以看見他口中小小的虎牙。紮成高高馬尾的褐髮微微捲起,兩邊耳垂懸著像是用珠貝製成的月牙型耳飾,脖頸上戴著貝殼串成的項鍊,衣著則華麗不似普通的千燈國民……
儘管如此,引玉依然能感覺到他抓住自己的手掌和指腹佈滿了厚繭。
根據自己平時練劍的經驗判斷,對方若非長年習武,就是幹慣了粗活的人吧……但幹粗活的人不會做如此裝扮,那他應該是一名武士了。
眉頭微蹙,引玉心想:此人一路尾隨自己,終於在自己第三次轉身後快步跟了上來攔住自己,該不會是他過去的債主吧?但見對方如此年輕,手上卻佈滿厚繭,也可能是被派來收債的小弟?仔細搜索了腦中資訊,他實在不記得千燈國有什麼人敢在國王花城的眼皮子底下隨便放債。
但引玉自知記憶有所缺失,特別是缺少了自己來到千燈國之前的記憶,若是曾經在哪裡沾惹過什麼麻煩就不好了。
無論如何,他不能給主子添麻煩。
等了半晌都沒有得到引玉的回應,男孩不死心地對著引玉再次道:「你跟我回去。」
引玉面有難色的試著微微掙扎道:「這位先生……」
男孩突兀的張口道:「權一真。」
「什麼?」
「我的名字。」
「好……權先生,我好像不認識你吧?」引玉試著掰開對方的手,使盡力氣卻無法脫離對方的箝制,反而牽動了自己手腕的傷口,原先綁著繃帶的地方竟一點一滴滲出血跡。
那是他昨天去千燈國的孤兒收容機構「愛兒院」幫忙搬東西時,不慎被木箱的銳角劃傷所留下的傷口。當時流了好多血,事隔一日,新傷未癒,任意扯動恐怕這傷處又要裂開了。
「我們認識。」這個名喚權一真的男孩簡短而篤定的說:「我是小海獺啊……人魚哥哥,你不記得我了嗎?」
認識?可是他對眼前這個男孩真的一點印象也沒有啊!小海獺跟人魚又是怎麼一回事?
「權先生,會不會是你認錯人了呢?」引玉自知相貌平凡,但他有那麼大眾臉、那麼容易被看成另一個人嗎?還是傳說中的人魚?
權一真的眼神堅定不移。「沒有錯,不可能認錯的。」
引玉謹慎問道:「請問……我欠你錢了嗎?」
「錢?我有很多錢。你跟我『結婚』好嗎?」這其實是權一真最近才學到的詞彙,據說意味著兩個人可以永遠在一起。
說著,權一真單手依舊抓著引玉的手臂不放,另一手則從懷裡掏了一撮閃閃發亮的貝殼出來,全是引玉不曾看過的珍貴海貝。
這些貝殼雖然罕見又美麗,但是再珍貴也無法在陸上當成交易工具。
自動省略「結婚」二字,引玉有些頭疼地道:「我是說尋常交易使用的貨幣……紙鈔,或是黃金白銀之類的財物?」
「那些是什麼?這些錢不夠嗎?」權一真又從口袋再掏了一些色彩繽紛的貝殼出來,誠摯的眼神說明了他真的把貝殼當成可以交易的貨幣來看待。
引玉沉默了。
把貝殼當錢使……對方果然是個孩子呀!大概還是一個童話故事看多了、認知有些異常的孩子……但由此觀之,他應該不是來向自己討債的。
望了望晴朗的天空,引玉無奈暗道:這會兒真是秀才遇到兵了,再糾結錢財的問題也沒有意義。於是便開口:「言歸正傳,你說我們認識,但我確定自己真的不認識你。」
濃眉糾結,權一真乾淨的臉頰看起來有些鼓鼓的,溼潤的眼裡有一點血絲,鼻頭紅紅的,像是有點委屈又快要生氣的模樣。
「你忘記我也忘記大海了嗎?忘記那些我們一起共度的夜晚?」
大海?一起共度的夜晚?這話聽起來有點奇怪,莫非他們當真是舊識?
明顯的痛感從被抓住的那隻手傳來,引玉眉頭深鎖,低聲道:「有話好好說,請你先放開我……」
似乎終於發現對方的不對勁,男孩主動放開了手,卻向引玉靠得更近,疑惑地看向他纏著染血繃帶的手問道:「你為什麼受傷了?」
他實在不習慣這人怎麼好像……完全不管別人、想說什麼就說什麼,有時前後文一點關連也沒有?
「這應該跟你沒有關係吧,請不要靠我這麼近。」引玉皺著眉向後退了一步。
「你過來,我替你療傷。」權一真不由分說地抓住引玉另一隻沒有綁上繃帶的手,並迅速拉著他拐進街角的巷弄裡。
「你、你放開我……」可惡,他好大的力氣!
引玉覺得自己好歹也是個男人,沒道理任由一個毛頭小子東拉西扯,於是猛力掙扎了一陣,卻發現自己的力氣根本無法跟對方抗衡,就這麼硬生生地被拖進街市轉角一條無人經過的小巷,然後被男孩一把壓在牆邊。
對方一隻手護著引玉的後腦勺,似是怕他直接撞上後方斑駁老舊的牆面。
太近了,他們之間的距離太近了……
引玉不自在的別過頭,卻依然感覺對方炙熱的氣息吐在自己頰上。
舉起手想推開這個把自己困在臂彎裡的男孩,對方卻紋風不動,明明他們都是男子……引玉忽然認知到自身能力的不足,一時有些赧然。
因為握拳用力的關係,從繃帶處滲出的暗紅色逐漸暈染開來,就像一幅小小的潑墨畫印在引玉的手上,斑斑血跡看著有些嚇人。
「你想做什麼,請放開我。」不習慣和他人這麼近距離接觸,引玉雙頰微紅,無法直視對方。
「你別動。」
權一真眨了眨眼,接著便慎重而輕巧的舉起了引玉裹著繃帶的左手,輕輕一碰就讓那包住手腕的染血繃帶盡裂,滲出深紅血液的傷口裸露出來,旁邊還有些許乾涸的血漬。
被對方的能力嚇了一跳,引玉惶恐道:「你、你究竟要做什麼?」自己該不會是遇上嗜血的妖怪了?
沒有回答引玉,權一真微微俯首,伸出舌頭細細的舔上了他手腕傷處。
「你快放開我!唔……」
權一真宛若野生動物般的舔舐動作幾乎嚇壞了引玉,尤其是那舌尖溼軟灼熱的觸感,更是讓他瞳孔微縮、全身大大地震動了一下。
自權一真口中流出的津液沾上引玉的傷口之後,初時只有一點溼潤感,很快地便帶來微微的涼爽之感,原先劃破皮肉、撕裂傷口的疼痛感減輕,轉為不怎麼明顯的搔癢感。
這個陌生男孩在大街上對自己做這種事實在太奇怪了。